“造谣者”与“辟谣者”的故事

没成本的谣言，遇上没诚意的辟谣，贡献了80%的热搜内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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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：Lonely Planet

公众号：饭局见闻

点破一个众所周知的现象：

一个谣言被官方辟谣后，反而有更多人相信。

这种现象的盛行，一方面是因为“造谣者”的没成本，另一方则是因为“辟谣者”的没诚意。辟谣者往往没有意识到，糟糕的辟谣，有时候还不如不辟谣。

今天谈谈三个浓重“阴谋论”味道的谣言：

1、美国的高瓴资本竟能提前预见疫情，四季度精准换仓。

2、为了让世卫取消疫区限制，上海人为控制0新增病例。

3、武汉病毒所的黄燕玲是零号病人。

谣言一

(此文将未证实真假的，称之为谣言)

高瓴资本预见疫情

我们先看看高瓴资本这条谣言。

如果上述的说法让你觉得不算谣言，我们看看有心人故意换一种说法的感觉：

“高瓴资本是美国在华最大的基金运作公司，在疫情爆发前准确加仓生物制药企业，目前其持仓的54家企业中，生物制药占据了25席。值得特别关注的是，第一重仓股是疫情期间最大获利者——视频平台爱奇艺;第二重仓股是生物制药的百济神州;不仅如此，高瓴资本还将远程办公的ZOOM列为其第五大重仓股，准确得令人可怕!”

是不是阴谋论的感觉油然而生?

但这条阴谋论的谣言，在谣言界里实在算不得高明，比起“美国阴谋论”差得太多了，因为谣言内容太具体了，满打满算只能算是“谣言界的小孩”。

这里不得不引出评判谣言高明程度的公式：

谣言传播度=重要性×含糊性

(美国社会心理学家奥尔波特和波斯特曼)

但即便是这种重要性一般，含糊性弱的“谣言界的小孩”，你也很难证伪。比如这次高瓴资本的调仓操作，你很难彻底证明它不是一场预谋。

你找高瓴资本创始人张磊出来辟谣?即便真这么做了，大家也不会相信他说的话，反而可能更怀疑他出来辟谣的动机。(同样，人们呼吁零号病人黄燕玲出面辟谣也将面临类似问题，下文谣言三进行讨论)

所以，在这里提出谣言的第一种应对方式：

辟谣第一招：削弱可信度。

对于很多谣言，要完全辟谣掉很难，你便只能削弱，使它看起来是“断章取义”就行。

比如削弱的方面有：

1、可以查证高瓴资本在2014年就投资了ZOOM，并且在后续的几轮融资中持续加码。

2、对于爱奇艺，则连续三个季度，都是高瓴资本的第一重仓股。

3、对于生物制药企业，则素来都是高瓴资本的持仓重点，并非只是疫情之前。

听完这么一说，是不是觉得这个“阴谋论”有些断章取义，故意在迷惑人?

这也就是为什么谣言不能太具体，因为太具体，很容易被“削弱”可信度。

当然，高瓴这个谣言归属于一个大BOSS谣言：

这次疫情是美国的阴谋

你看，这个谣言就又重大，又含糊，很难证伪，所以传播度跟相信的人也更多。

这种大谣言及其难破，很多时候不如置之不理。

然而官方对大BOSS谣言的辟谣方式便显得草率：

为什么说这是一种糟糕的辟谣方式，我们在“谣言二”里进行说明。

谣言二

(此文将未证实真假的，称之为谣言)

上海人为制造病例0新增

我需要再次强调一下，全文的“谣言”的定义是：未被证实真假的说法。至于真假，取决于读者的想象与推理。

我们先看看这条谣言的全貌：

一句话概括这个谣言就是：为了让世卫组织(WHO)取消对中国的疫区限制，上海人为控制病例0新增。

这也是一条不太高质量的谣言，因为还是太具体了。而我们已经知道：谣言一旦具体就容易被“削弱”。

比如我们很容易查到：

《国际卫生条例(2005)》第十五条规定，PHEIC发布后有效期为3个月，之后自动失效。如果要延长，世卫组织需要开会评估再确定，同时给出新的帮助建议。

世卫组织是在1月30日，确定新型冠状病毒构成PHEIC的，也就是取消最快也要4月30日，而不是3月31日为限。

当然，我无法证明WHO会不会破例提前开会重新评估，但是WHO的这一条规定，将极大削弱谣言的可信度。

同样，这个谣言归属于一个大BOSS谣言：

ZF刻意控制新增病例数

这个谣言就又重大，又含糊，还及其难证伪，所以传播度很广。

被怀疑的对象，无法自证清白，由其所发表的任何辟谣的说法都不会被相信。

就好像你讲完一个事情后，有人说你是在骗大家，你自己这时候站出来说我不是骗子一样，这是无法让人信服的。最后要完全辟谣便只有一个办法：最后你说的事情成真了。

当然，我们可以在“大谣言”的各种“小谣言”上去削弱。

其实，很多人之所以会有这种想法，无非就是2月9日后，有大量人员涌入上海，为什么新增病例每天反而从之前的两位数，下降到了个位数，甚至有0新增的情况，这似乎与常识不符合。

毕竟，2月14日的市政府新闻发布会还提到：“截至昨天，全市累计检查车辆243万多辆次、人员560万多人次，送集中隔离观察点1676人，移交体温异常人员587人。”

那么“隔离的1676人”，“体温异常的587人”，这些人去了哪里，是否有被统计，这些本来都是可以很好削弱“谣言可信度”的方式。

可惜的是ZF采取了一种很粗暴简单的辟谣方式：

当年美剧《纸牌屋》盛行，剧中讲了许多道貌岸然的政客，在背后勾心斗角、权利情色交易，甚至杀人栽赃的勾当。当时有位美国评论员说：这部美剧给整个美国政坛带来了一个巨大的负面影响，当大家知道原来政治可以这么玩的时候，很多人便开始接受这么玩政治。同样，阴谋论也有这种副作用。在你获悉一条阴谋论谣言的瞬间，你就开始戴上“阴谋论的眼镜”看事情。

当你听到一个阴谋论的时候，即便有人出来辟谣，你会想：辟谣的人是不是在说谎。即便是造谣的人亲口承认自己造谣，你也会想：他是不是屈服于某种背后的势力。因为你无法排除这种可能性，所以反而会加深你对阴谋论的确信。这样就使得谣言变得更加棘手，难以处理。

谣言会流行，不是因为某个具体的人，而是因为这个谣言存在“合乎逻辑的理由”，把具体的人抓起来，很难完成“辟谣”。

所以，处理“人为控制新增病例”类别的谣言，不要去针对“结果”，宣布某个人是造谣者，而是要针对“理由”进行辟谣，去阐述“统计的思路”与“数据的构成”，效果才是最好。

当然，需要辟谣者具备基本的诚意，愿意这么做。

谣言三

(此文将未证实真假的，称之为谣言)

零号病人

这个“谣言”的高明程度，就要远高于前两个了，因为极其含糊，极其重要。

整个谣言非常简洁，概括起来就一句话：“请关注一个叫黄燕玲的研究生”

武汉病毒研究所+配上失踪的照片，再加上之前关于新型冠状病毒是来自“武汉病毒研究所泄露的谣言”，简直扣人心弦，可以脑补一场大戏。

我们尝试下，针对这种高难度的谣言，来寻求一种解决方案，毕竟，万一哪一天我们躺着被谣言砸中了呢?

我们先看看官方的2次辟谣方式：

第一次澄清来自武汉病毒研究所的石正丽，她用了教科书式的最糟糕辟谣方式：“我可以保证它是假的”

(新京报的记者选取的采访人员很有意思，因为石正丽不久前才陷入到“病毒是人造”的谣言中。)

顺便提一句，石正丽之所以说“我可以保证”，很可能是她的习惯性表达方式，如同她在朋友圈用的那句“用我的生命担保”。

第二次的辟谣是官方文字发布的：

其实，这份辟谣的声明很丰富了，我可以翻译一下：

1、她早在2015年已经毕业了;

2、她学的专业内容跟病毒合成没有关系;

3、她不在武汉

4、她很健康，不存在感染。

5、你们这种做法让我们科研人员很心寒。

然而这份声明，没有丝毫减弱网友的好奇与怀疑。

即便后来黄燕玲的导师出来辟谣也不被承认，可以看看下方网友的留言。

本质原因很简单，整个“武汉病毒研究所”是作为怀疑对象的，而被怀疑对象无法自证清白，同时，这份申明显得太过傲慢(下文细说)。

四

怎么破解“零号病人”的谣言

有人说：“让她露个脸，正面表态一下不就行了么?”

这个方式可能行不通，即便她露脸了，会有如下几种情况：

1、大家觉得她是冒充的。

2、大家觉得她在说谎，因为她可能已经痊愈了。

第1点其实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发生了：

黄燕玲本人有发言截图，但网友认为是伪造的，不可相信的。

你说，因为没有露脸啊，只是一个文字截图谁都会。

问题在于：即便她真的露脸了，网友也可能觉得她是被冒充的/被胁迫的。

此外，露脸之后会带来其它的怀疑链条。为了验证她是否说谎，接下来人们很可能会：

1、查询她的过往经历，是不是有黑历史，有没有过学术造假，当年如何进入武汉病毒实验室的，她的家庭背景，她的朋友圈，她现在的工作公司情况;

2、查询她在疫情期间都去了哪里，做了什么事情。

3、各种解读她的微表情，证明她是不是在说谎。

(令人遗憾的是，历史上发生过类似的事情)

所有的这一切，只要有一个缺点，那么将让人更加相信最初的谣言。而我相信，没有一个完美的人，经得起这样细节的盘查拷问的。如果，事情落在我们的身上，恐怕也很难有勇气接受这样的质询。

所以，黄燕玲本人是拒绝露脸的，而我觉得她的做法对她个人而言是很明智的。

正反网民都不相信，那怎么办?

在此正式提出针对“零号病人类谣言”的3种辟谣方式(为了避免以后被人引用，特此申明版权所有归：饭局见闻)：

第一种方式，在细节上弱化。

武汉病毒研究所的声明内容其实没有问题，问题出在“傲慢的态度”。

如果真的想要消除谣言，应该在细节上有所补充，每一个细节的补充都可以极大弱化一部分群众的疑心。

比如：

1、她在2015年已经毕业了。

可以补充：对应提供一份毕业证书的照片，即便有人怀疑也没有关系，毕业证书这种熟悉的证据会停留在大众的脑海里——对呀，她跟我们一样只是一个普通的毕业生。

2、她学的专业内容跟病毒合成没有关系。

可以补充：对应提供一份课程大纲，即便大家看不懂也没关系，因为学术的东西会让人莫名地产生信任——对呀，病毒所总不至于为了她一个人编造一个课程大纲吧。

3、她不在武汉工作，她很健康，不存在感染。

可以补充说明：说明与她联系之后，沟通得知，这几年一直不在湖北省内工作，也没有在此次疫情中收到感染，但尊重她个人的隐私要求，不予曝光个人信息，“毕竟保护每一个学生，是学校的本分”——对呀，应该支持学校保护学生隐私。

4、你们这种做法让我们科研人员很心寒。

可以补充：类似“目前我们已经持续一个月没有轮休，一直奋斗在研究疫苗的第一线，只希望早日开发出疫苗，结束这场战斗”——对呀，他们还在一线帮助我们解决问题啊。

如果一开始，武汉病毒研究所就这么做，恐怕谣言早就被削弱得差不多了。

当然，也可能有网友对武汉病毒研究所积怨太深，第一种方式不好用了，那么就要考虑另一种。

第二种方式：权威的中立方表态。

什么叫中立方，就是他没有任何说谎的必要，不会因为自己的立场而被怀疑，同时他具备权威性。

说个最简单的例子：

钟南山出来说一句：武汉病毒研究所的同事都在全心全意攻克疫苗，希望大家不要再抱有这种阴谋论的想法，让这些在一线日夜奋斗的研究人员寒心。

谣言会嘎然而止，可惜现在拥有这种权威中立方身份的人太少了，总不能什么事情都让钟老来做吧(而且这个事情跟钟老无关，仅是举例)。

第三种方式：动之以情。

假设我是黄燕玲，当谣言突然降临到我的头上，而我的母校做出了错误的回应，而又没有权威的中立方表态，那我应该怎么办呢?

细思恐极之下，突然想到了一个人：刘备。

当年关羽暂归降于曹操，奉命斩了袁绍的大将颜良;消息传到袁绍帐下，众人纷纷指责刘备是“零号间谍”，要求斩杀刘备。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情况下，刘备用了这么一招。

一个字：哭

回到零号病人这个事情上，我会主动联系一个非官方的媒体，接受电话采访。在采访中细数因为这个事情以后，我和我的家人受到的指责与怀疑，我在公司面临的困难，我所承受的心理压力与恐惧，然后边说边哭，最后录音公布。

就这样，三种方式下来，持怀疑论点的网友基本上已经被分化得差不多了。

当然，无论哪种辟谣方式，都需要有一个前提：

这个事情，本来就是假的

五

低成本的谣言

最后，我想举例说明一下谣言的制作有多么简单：

比如现在我编造一条谣言：

武汉疫情迅速蔓延的真相：

病毒通过人民币大量传播。

(声明：这是我举例编的谣言，是假的!)

(声明：这是我举例编的谣言，是假的!)

(声明：这是我举例编的谣言，是假的!)

然后有人看到以后会联想：

1、对啊，用人民币大多是老年人，而且有沾唾沫数钱的习惯，所以前期患病的都是老年人;

2、对啊，华南野生市场中收钱用手，再宰杀活禽也用手，所以容易爆发;

3、对啊，怪不得央行15号向武汉调拨新钞40亿，并且要求做好流通中现金消毒。

4、原来人传人，是指人民币传人。

这个谣言是我刚刚随手花几秒钟编造的，但要推翻它这个“谣言”，几乎没有办法，因为谣言的对象是无法哭诉的、没有任何细节的“人民币”。

原文链接：

https://mp.weixin.qq.com/s?__biz=MzIxMjEzODA5Mw==&mid=2648837694&idx=1&sn=ead48fee576f7baeb4d3154cdc7b6452&chksm=8f5c0f3cb82b862ab523ba2ccd27fa719f08103fc84583b3286be167578111ea5a539b6eaf15&mpshare=1&scene=1&srcid=02185KzSm6STqJtu9BMVJnHX&sharer_sharetime=1582003072585&sharer_shareid=0490cc77e8915c3226b993c3530b0588#rd

编辑：海明威